認識伊拉克教會系列之五

伊斯蘭帝國治下的東方教會

充滿文藝氣息的巴格達 Mutanabbi Street /書街(照片由作者提供)

前兩篇網誌介紹了伊拉克教會與世界其他教會支派迥然不同的歷史脈絡。由於神學和政治歧異,美索不達米亞的東方教會從公元五世紀已自成一家,而到了第七、八世紀,伊斯蘭帝國崛起,東方教會在哈里發王朝治下,與其他派系的教會更是漸行漸遠。

伊斯蘭黃金時代

伊斯蘭教先知穆罕默德從公元610年開始傳教並且擴張勢力。在他過世後歷史雖記載四大哈里發為其繼承者,但其實內部權力鬥爭激烈、政治暗殺與內戰不斷。公元七世紀,倭馬亞家族的穆阿維亞一世建立了倭馬亞王朝(古稱白衣大食),定都大馬士革。倭馬亞家族是穆罕默德的堂弟兼女婿阿里(第四大哈里發)的政敵,他們反對阿里的理由之一是反對家族世襲,這個分歧也肇因日後什葉派、遜尼派分裂。但穆阿維亞一世後來卻立自己兒子為繼承人成為世襲王朝,遭致反感。此外以王朝貴族為首的阿拉伯統治階級殘暴地統治其領地,導致眾多被征服民族的怨恨不斷加劇,而遜尼派、什葉派及其他教派爭鬥日趨激烈,造成政治動盪。值得注意的是,阿里遭反對者暗殺、後來其子侯賽因及追隨者被倭馬亞王朝血腥屠殺,這兩個關鍵事件都是發生在現今伊拉克境內,顯示伊拉克這塊土地一直處在宗教教派、政治的衝突中心,而這正是伊拉克教會重要的歷史處境之一。

公元八世紀倭馬亞王朝被推翻,穆罕默德家族後裔建立了阿拔斯王朝(古稱黑衣大食),第二任哈里發曼蘇爾建都巴格達。此時的伊斯蘭帝國經歷一百多年的軍事征服與擴張,版圖遼闊,全盛時期橫跨北非至中亞。此外阿拔斯王朝時期宗教、學術、文化、經濟也達巔峰,史稱「伊斯蘭黃金時代」。當時的王朝首都巴格達、唐朝的長安城和拜占庭帝國的君士坦丁堡並稱世界三大城市。九世紀時的哈里發在巴格達建立「智慧宮」(House of Wisdom, “Bayt al-Hikma”) 藏書無數、為當時世界最大的公共圖書館,也是翻譯與學術中心,此外巴格達還設有許多其他公共圖書館、文風鼎盛。事實上,當時身處巴格達的東方教會基督徒,對伊斯蘭黃金時代的學術文化成就有不可抹滅的貢獻。母語是古敘利亞語(Syriac)、精通希臘文與阿拉伯文的基督徒學者負責把重要的科學、哲學、醫學等著作翻譯成阿拉伯文書籍收藏,他們翻譯的典籍包括了希臘哲學家亞里斯多德和柏拉圖的鉅著。而這樣大量的翻譯工作持續了近兩百年之久!

東方教會的建樹與境遇

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之下,位處阿拔斯王朝中心的的東方教會信徒和穆斯林有最近距離的接觸。公元780-823 擔任東方教會牧首(宗主教)的提摩太一世(又稱巴格達的提摩太)有精彩的宗教對話和護教表現。據說他曾與當時的哈里發進行宗教辯論,而提摩太一世撰寫的敘利亞語辯論稿存留至今,在近代還翻譯成英文。此外,提摩太一世也在宣教上有傑出貢獻,他當時差派宣教士遠至中亞、西藏與中國,即使當時東方教會是在伊斯蘭帝國治下。雖然大秦景教流行碑記載的阿羅本並非提摩太一世差派的宣教士,阿羅本比他足足早了一個世紀,但景教流行碑立碑的年代 (公元781年) 正是提摩太一世擔任牧首任內。可惜我們在課堂所學的教會歷史都是西方教會視角,完全忽略了古老東方教會的建樹。

與一般基督徒刻板印象不同,東方教會在伊斯蘭帝國初期,尤其是阿拔斯王朝治下相當興旺。基督徒和猶太人在伊斯蘭帝國治下根據古蘭經教導是受保護的經書之民 ( Dhimmi) ,雖然需要繳稅但有一定生活保障、宗教自由,能受到良好教育、有些甚至能在朝廷當官。根據宗教歷史學者Michael Penn研究,在伊斯蘭統治初期其實並不讓非阿拉伯人皈依伊斯蘭教,他們那時認為各族信各族的宗教,因此起初並沒有強迫基督徒改變信仰的情況。但另一方面,在伊斯蘭帝國擴張時不少基督徒在戰爭中遭穆斯林殺害。而在阿拔斯王朝後期帝國逐漸衰弱、歐洲開始十字軍東征,加上蒙古人入侵,使得穆斯林與基督徒之間的對立加深,伊斯蘭統治下的基督徒開始遭到懷疑、排擠、仇視,逼迫也增多、加劇。最後阿拔斯王朝在公元1258被蒙古人所滅,旭烈兀在首都巴格達血腥屠城、徹底摧毀智慧宮、大量寶貴書籍被扔入底格里斯河,由於旭烈兀妻子是景教信徒,巴格達屠城時基督徒得以倖免。之後建立的鄂圖曼帝國則有針對基督徒族群的屠殺行為,最有名的是亞美尼亞種族滅絕 (1915年)。

正視史實與效應

總結來說,在伊斯蘭帝國治下的東方基督徒處境不能過於簡化地一概而論,正面與負面的史實都有,穆斯林和基督徒的關係有其複雜性。過於美化基督徒和穆斯林的關係、只強調兩者和諧共存,或過於強調穆斯林對基督徒的迫害、醜化穆斯林,都是偏離歷史事實。

筆者曾在網路上看過一段華人製作的伊斯蘭簡介影片,雖然內容大致不錯,但影片呈現伊斯蘭世界文化落後的觀點,不知是源自傲慢的偏見或缺乏歷史考證。由於筆者曾在巴格達居住數年,對於當地的人文素養、豐富文化遺產有深刻印象。即使智慧宮已不復存在,但許多伊拉克人仍然愛書,每年巴格達舉辦的書展總是人山人海,而每到週末巴格達的書街更是聚集人潮,男女老少都喜歡來書街逛書店、書攤,此外也有許多藝文活動,包括畫展、音樂表演等等,與一般人對伊拉克「只有戰亂和恐怖份子」的刻板印象截然不同。願我們在與其他文化、宗教的人接觸時,都能夠放下自身的傲慢與偏見去認識他們,相信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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